Thursday, May 1, 2008

《檞寄生》 #7

【五】

我無法在夜裡入睡
因為思念一直來敲門
我起身為你祈禱
用最虔誠的文
親愛的你
我若是天使
我只守護
你所有的幸福




「各位旅客,現在開始驗票!」
列車長搖搖晃晃地推開車廂的門,人還沒站穩便說了這句話。
我把剛讀完的第五根菸收起,準備掏錢補票。
「到哪裡?」
『從台北到…到……應該是台南吧。』
列車長疑惑地看了我一眼,然後從褲子後面的口袋拿出本子,邊寫邊說:
「台北到台南,總共571元。」


我付了張千元鈔票,列車長拿錢找給我時,說:
「先生,請別坐在這箱子上。裡面放的是便當。」
『啊?抱歉。』
我很不好意思地馬上站起身。
還好,今天的腸胃沒出問題,不然就對不起火車上吃便當的旅客了。


過沒多久,就有火車上工作人員來打開箱子,拿出便當,準備販賣。
我今天還沒吃過任何東西,不過我並不想吃便當。
只是單純地不想吃東西而已。
再把第五根菸拿出,將視線停在「因為思念一直來敲門」這句。
明菁曾經告訴我,思念的形狀是什麼。
但是思念在夜裡敲門的聲音,聽起來到底像什麼呢?


我斜倚著車廂,試著調整出一個較舒服的姿勢。
聽車內的人說,火車剛過新竹。
真巧,秀枝學姐正是新竹人,很想知道她的近況。
她火爆的脾氣,不知道改了沒?
我想應該很難改掉,畢竟那是她的特色,改掉不見得比較好。


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秀枝學姐的情形。
那時我和柏森為了分租房間,到處貼租屋紅紙。
柏森還偷偷在紅紙寫上:「限成大女學生,貌美者尤佳。」
兩天後,秀枝學姐來看房子。
她打開客廳的落地窗時,用力過猛,把落地窗卸了下來。


「真抱歉。沒想到昨天剛卸掉人的肩膀,今天就卸掉窗。」
「卸…卸……卸掉人的肩膀?」柏森問得有點緊張。
「也沒什麼啦,只是昨天看電影時,有個男的從後面拍我的肩膀搭訕。
我心裡不爽,反手一握,順手一推,隨手一甩,他肩膀就脫臼了。」
秀枝學姐說得輕描淡寫。
我和柏森互望一眼,眼神中交換著恐懼。


看沒十分鐘,秀枝學姐就問:
「押金多少?我要租了。」
「妳不再考慮看看?」柏森摸摸肩膀,小心地問著。
「幹嘛還考慮?我很喜歡這裡。」
『可是我們其他三個都是男的喔。』我也摸摸肩膀。
「那又沒差。我是女孩子都不擔心了,你們緊張什麼?」
秀枝學姐斜眼看著我們,「是不是嫌我不夠貌美?」
我和柏森異口同聲說:「小的不敢。」
「那就好。我是中文四的楊秀枝,以後多多指教囉。」


這間樓中樓公寓在五樓,光線充足,通風良好,空間寬敞。
四間房間分配的結果,秀枝學姐和子堯兄住樓下,我和柏森住樓上。
秀枝學姐住的是套房,擁有自己專屬的浴室。
樓下除了兩間房間外,還有一間浴室,客廳和廚房都有。
樓上就只有兩間房間,和一間我和柏森共用的浴室。
客廳落地窗外的陽台,空間算大,我們擺了三張椅子供聊天用。
樓上還有個小陽台,放了洗衣機,晾衣服也在這裡。


我們三個人搬進來一星期後,秀枝學姐才搬進來。
秀枝學姐搬來那天,還下點小雨,子堯兄不在,我和柏森幫她整理東西。
「休息吧,東西弄得差不多了。我下樓買晚餐,我請吃飯。」
秀枝學姐拿把傘就下樓了,半小時後提了比薩炸雞和可樂回來。
「你們這兩個學弟人不錯,學姐很喜歡。來,一起吃吧。」
我們在客廳邊吃邊聊,氣氛很愉快。


其實秀枝學姐長得不錯,人不算胖,但胸圍確實很豐滿。
我沒有別的意思,只是陳述一個“太陽從東邊出來”的事實。
「學姐,妳為什麼要搬出宿舍呢?」柏森很好奇地問。
「我們中文系的女孩子,都住在勝九舍,大家的感情非常好。」
秀枝學姐放下手上的可樂,擱在桌上,神情氣憤地說:
「可是說也奇怪,我晾在陽台上的新洗衣物,常會不見,尤其是內衣。
有一次我實在氣不過,就在宿舍公佈欄貼上:“哪個缺德鬼偷了我的
黛安芬36E罩杯調整型胸罩?我就不相信那件胸罩勝九舍裡還會有
第二個女生穿得下!”」


「結果隔天就有四個人也貼出公告。」秀枝學姐還是憤憤不平。
「四個人分別署名:中正機場跑道,小港機場停機坪,平坦的洗衣板,
和諸葛四郎的好朋友……」
「諸葛四郎的好朋友是什麼?」柏森打斷了秀枝學姐的話。
「真平呀,笨。」
秀枝學姐瞪了柏森一眼,然後告訴我們這四份公告寫著:


「妳的胸部實在大,我的胸部沒妳大。
可是只要我長大,妳就不敢聲音大。」

「妾身二十三,胸圍三十二。
背胸分不出,心酸眼眶熱。」

「別人雙峰高聳立,我的胸前可洗衣。
請君憐惜扁平族,切莫炫耀36E。」

「阿爺無大兒,小妹無長胸。
閣下身材好,何必氣沖沖。」


「氣死我了。內衣被偷還讓人消遣,我一怒之下,就搬出來了。」
我和柏森雙手交叉胸前,緊緊抓住自己的肩膀,痛苦地忍著笑。
剛好子堯兄開門回來。
「咦?妳彷彿是個女的?」
子堯兄雙眼盯著秀枝學姐,滿臉疑惑。
「廢話!」秀枝學姐沒好氣地回答。
「可惜妳只有外表像個女的。」
「你有種再說一遍看看!」
「可惜啊可惜……」子堯兄竟然唱了起來:
「妳妳妳妳……只有外表啊…啊…啊……像個女的……」
尾音照樣綿延十幾秒。子堯兄不愧是班上歌唱比賽冠軍,丹田真好。


「你這混蛋!」
秀枝學姐一個鷂子翻身,柏森馬上扶著她的肩膀安撫:
「子堯兄是開玩笑的啦。」
『是啊是啊,子堯兄最喜歡開玩笑。而且他是用唱的,不是用說的。』
我也幫了腔。
子堯兄從背包拿出兩顆暗紅色的橢圓石頭,給我和柏森各一顆。
然後若無其事地進了房間,完全不曉得他的肩膀剛度過危機。
他打開房門時,從背包中掉出一本書,《台灣流行情歌歡唱大全》。

秀枝學姐生了子堯兄一陣子的氣,還在房門口貼上:
「狗與葉子堯不得進入!」
後來她慢慢了解子堯兄,又很欽佩他的好學,氣就完全消了。
偶爾還會向子堯兄借一些書來看。
我們四個人住這裡,很舒適,常常會一起在客廳看電視。
不過子堯兄通常只看了一會新聞節目,就會回房間看書。
而秀枝學姐很健談,常講些女孩子間的趣事,我和柏森聽得津津有味。


這裡很安靜,除了隔壁棟五樓有對夫妻常吵架以外。
我和柏森第一次聽見他們吵架時,還以為是八點檔電視劇的聲音。
因為他們吵架時常會說出:
「天啊!你已經變了嗎?你不再愛我了嗎?你是不是外頭有別的女人?」
「喔!為什麼我堅貞愛妳的心,必須承受妳這種嫉妒與懷疑的折磨呢?」
我和柏森覺得他們一定進過話劇社。


他們吵架時總會摔東西,大概都是些碗盤之類的,破碎的聲音非常清脆。
很奇怪,吵了那麼多次,為什麼碗盤總是摔不完?
如果依我國中作文時的習慣,我一定會用摔不完的碗盤來形容考試。
有一次他們吵得特別凶,碗盤摔碎的聲音特別響亮。
「夠了沒?每次妳只會摔盤子,能不能摔點別的東西?」先生的聲音。
「好!這是你說的。」太太咬咬牙,恨聲地說:
「我把你送給我的鑽戒、金手鐲、玉墜子通通摔出去!」


『柏森!快!』我聽完後,馬上起身,像隻敏捷的獵豹。
「沒錯!快去撿!」柏森和我同時衝下樓。
那天晚上,我和柏森找了很久,水溝都翻遍,什麼也沒找著。
狼狽地回來時,秀枝學姐就說:
「你們兩個真無聊,是不是日子過得太閒?我介紹女孩子給你們吧。」


原來秀枝學姐在靜宜大學唸書的朋友,有兩個學妹要找筆友。
我和柏森心想這也不錯,就答應了。
柏森的筆友跟他進展很快,沒多久就寄了張照片給他。
照片中的那位女孩站在桃花樹下,笑容很甜,滿漂亮的。
「菜蟲,我很厲害吧。嘿嘿……來看看我的回信,多學點。」
柏森把信紙遞給我,上面是這樣寫的:


「收到妳的照片後,我迷惑了……
不知是置身於古希臘奧林匹克山上,看見斜臥床上的維納斯,
那傾倒眾生的風采?
抑或是在埃及人面獅身像旁,看見盛裝赴宴的克麗奧派屈拉,
那讓人炫目的亮麗?
不知是置身於春秋時的會稽,看見若耶溪邊浣紗的西施,
那輕顰淺笑的神情?
抑或是在盛唐時的長安,看見剛從華清池出浴的楊貴妃,
那柔若無力的姿態?
不知是置身於西漢元帝時雁門關外,看見懷抱琵琶的王昭君,
那黯然神傷的幽怨?
抑或是在東漢獻帝時殘暴的董卓房內,看見對鏡梳髮的貂嬋,
那無可奈何的淒涼?」


「嘿嘿……菜蟲,怎麼樣?寫的很棒吧?」柏森非常得意。
『太噁心了。』我把信紙還給他。
「怎麼會噁心呢?這樣叫做讚美。」
『你寫這些字時,手不會發抖嗎?』
「當然會發抖啊。我覺得我寫得太好了,果然是天生的英雄人物。」
柏森再看一次信紙,讚不絕口說:
「嘖嘖……你看看,希臘神話的美神維納斯,西方美女埃及豔后,還有
中國四大美女西施、楊貴妃、王昭君、貂嬋都用上了,真是好啊。」


我懶得理柏森,因為他還會再自我陶醉一陣子。
我回到我的房間,想想該怎麼寫信給我的筆友。
我的筆友很酷,寫來的信上通常只有七八行字,最高紀錄是九行。
看來她也有寫極短篇小說的天分。
我這次的信上說希望她能寫十行字給我,不然寄張照片來也行。
幾天後,我收到她的回信。
果然寫了十行字。


「你最好是死了這條心吧」
一個字寫一行,不多不少,剛好十行。


我聽她的話,就不再寫信了。
但是柏森老把他寫給筆友的信唸給我聽。
「上帝對人是公平的,所有人都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,但上帝對妳實在
太不公平了。祂不但給妳魚與熊掌,還附贈燕窩魚翅鮑魚和巧克力,
偶爾還有冰淇淋。」
東西是很有營養,但信的內容實在是沒營養。
秀枝學姐看不慣我常常豎起耳朵傾聽隔壁的夫妻是否又要摔東西,
就說:「菜蟲,別無聊了。我乾脆介紹學妹跟你們班聯誼吧。」


秀枝學姐找了小她一屆的中文系學妹,跟我和柏森一樣,都是大三。
柏森在班上提議,全班歡聲雷動,還有人激動地當場落下淚來。
最後決定到埔里的清境農場去玩,兩天一夜。
中文三有21個女生,我們班上也有21個男生參加。
子堯兄說出去玩浪費時間,還不如多看點書,就不去了。

No comments: